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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节

 

被自己夫人这般说, 谢家主自己自闭生闷气去了。

晚间用过饭, 谢家主坐在厅中迟迟未动,谢夫人也不管他, 自个儿回房去歇着了。

谢蕴劝道:“叔父, 今夜宫中摆琼林宴,三哥怕是吃不少酒,您别等了。”

谢叔父虎着脸轰她,“你别管, 去睡吧。”

劝不动他,谢蕴陪着等了一个时辰, 棋盘对弈两局, 老头儿今夜心不静, 谢蕴毫不客气的赢了两次, 熬不住, 起身退下了。

她刚走, 谢府进来一人, 身上红袍未换, 沾了些清冽酒香,步伐却是稳健。

廊下灯火亮, 王观进来便瞧见那拉长脸,端坐的人。

“就知道先生等我呢。”王观顿时笑与一句。

谢家主不吭声, 神色沉沉的瞪着他。

王观上前两步跪下,甚为乖觉的从袖中抽出一根柳树枝,双手奉上,“学生刚从琼林宴上过来,来的匆忙,未带戒尺,先生将就用用?”

他话音刚落,手中柳条便被一把拿走了。

谢家主挥起的柳树枝都听见了划过的风声,硬生生顿在半空,他咬牙道:“将你外袍脱掉!”

这是圣上赐下,打在这红袍之上,犹豫在打圣上脸面。

这是大不敬!

王观眉梢一挑。

还注重规矩,那便是气过了。

他照做,起身将袍子脱下,折好放在椅子上,复又跪下。

一身雪白中衣,跪的笔直。

从前在谢氏听学时,王观也受过罚,先生爱之深责之切,丝毫不手下留情。

去岁冬,他去信禀报将下场春闱,先生用了两页纸叮嘱他戒骄戒躁,纵然才华横溢,也要晓得韬曜含光,要知道,多少心怀天下的文人,都死在了官场上,同僚戕害,上位者忌惮,阴沟里的老鼠嫉妒,凡其一,皆可亡你。

王观懂他的谨慎老成,但他这般年纪,让他放弃那些少年气的冲劲,小心翼翼,步步为营,与旁人虚与委蛇,也当真是为难。

“啪啪啪!”

肩膀后背处挨了三枝条,只听谢家主问。

“知道错了?”

王观:“知道,学生惭愧,辜负先生教诲。”

“你不是辜负”,谢家主直接戳破他装乖的皮,“我从前教你的那些,你都听着了,不过是坚持自个儿心性罢了,人人都道你是高洁君子,但是你这君子,一身反骨硬得很,我为你启蒙,教你数十年,也未曾拧动分毫,你去岁来信时我便想着今日这遭,真不负所望。”

“学生知错了。”王观讪讪道。

谢家主睨他一眼,“不是诚心,这错不如不认。”

王观顿时闭嘴。

“有时我当真是不知,你入官场,好还是不好,许是与百姓而言是好,与你自个儿是不好。诚如你所说,你十几年顺遂,不通郁郁不得志的遗憾,但为人师者,我只愿你这一生都不要通晓。你谢祖父,天下门生无数,如今那宰相相公便是他得意门生,传授毕生所学,他当年也是名满天下的三元,你瞧他如今敛去锋芒,在高位汲汲营营,你当他是看不见,还是不敢说话?”

“三郎,你要记着,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,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[1],沉疴宿疾之政,亦然。”

“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,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[2],北有北霜国虎视眈眈,南有叛贼未尽,东边靠海的府州县,不时有外敌骚扰,咱们郢朝如今这安稳来之不易,文治武功,将士守边关,文臣治社稷,这两句,千斤重,你可懂?”

王观叩首:“学生受教了。”

“你聪慧,但聪慧之人往往易折,官途之路本就艰难,要记着,木秀于林风必摧之。”

外面廊下,谢蕴垂眼半晌,默默听了个全。

堂中声音停了片刻。

忽的,她身后传来脚步声,响起玩笑促狭的一句——

“听墙角呢?”

谢蕴回头,王观已然将那件红袍好好穿上,行来时,仪表万千,还是那惊才绝绝的探花郎。

她上下扫他一眼,道:“叔父怎的才抽你三下?”

闻言,王观轻笑了声,屈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,“真狠心。”

谢蕴哼了声。

她方才刚回去,就听下人禀报道,王观来了。

她怕叔父还在气头上重罚他,过来准备劝两句,谁知这人以退为进,自个儿带来了那细细的一根柳树枝。

王观对她来意心知肚明,道:“去睡吧,好晚了。”

“你回府?”谢蕴问。

“那多折腾”,王观说着,掩唇打了个哈欠,拖腔带调又道:“我去你那热汤池泡一宿。”

谢蕴白他一眼,转身就走。

有病!

问月抿唇轻笑,交代小厮替王观引路去厢房,自己快走几步,追上了前面的谢蕴。

江陵嘉峪城。

一夜厮杀,城中到处是伤兵,空气中血腥气浓郁。

“昨夜多亏将军及时援军,本将在此多谢。”戚显起身敬了杯酒。

巴陵郡指挥使为人粗犷,仰头一饮而尽,摆摆手道:“戚将军客气。”

一夜未睡,厮杀过后,将士困顿,都去休整了,这厢巴陵郡指挥使被戚显送出门,也回去歇息了。

戚显吩咐人去了些水来,刚洗漱罢,门外副将喊:“将军,末将有事禀报。”

“进来。”戚显将脚擦干净,“就这样说吧。”

他从前也是读书人,讲规矩,知礼仪,可在这沙场上磨了两个月,什么都没了。

鞋袜也不穿,坐在床上示意他赶紧说。

副将也不墨迹,直接道:“将军,清点过了,将士损失过半,重伤者也有许多,城中医士皆来照看了,但这不是长久之计,兵器若是再供不上,赤手空拳上战场,只能是送命,众将士不怕死,但不想这般枉死啊!”

戚显唇角紧抿,一脸肃色,“去将这事禀报给张将军和曹将军,若是三日内,将士兵器还未配齐,那下次叛贼再攻城,便让他们带全数的禁军去打,我们厢兵退至后勤,去接应粮草物资。”

曹爽早先到的,为人圆滑,知江陵这事自己兜不住,也不急着要兵权,跟在戚显身边干些杂事。

云麾将军张襄云,受圣命,带五千禁军南下平叛,一来,便收了兵权,厢兵也好,禁军也罢,皆受他之命。

战场上最忌将帅二心,再者戚显如今已调职,确实名不正言不顺,也没争,将令牌给了张襄云。

昨夜叛贼再次攻城,张襄云却是让拿着被虫蛀了的兵器的厢兵打头阵,禁军只出两千,还全躲在厢兵之后,厢兵伤亡自是惨重。

早先调用的巴陵厢兵正好赶到,自后包抄,叛贼这才逃去。

闻言,副将精神大振:“是!”

戚显未睡,换了干净衣裳,泡了杯茶坐在案前。

果不其然,不消片刻,门外响起一道怒气冲冲的沉重脚步声。

“戚将军这是何意!”张襄云推门进来,怒发冲冠道。

他皮肤黝黑,身材魁梧。

与他相比,戚显则显得白净斯文许多,像是受不住他一拳。

戚显掀起眼皮瞧去,也没计较他的粗鲁动作,淡声道:“副将哪句没说清楚?将军掏掏耳屎,我纡尊降贵,再与你说一遍。”

“你!”张襄云瞪着他,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捏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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