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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节

 

这是自己一生的心结!

那是警官学院毕业的第一年,自己被分配到了派出所,第一次出警就是区卫生局局长王荣生横死在宾馆里。

二十年了,自己还清晰记得那天的情景——

王荣生是窒息而死,凌乱的大床上,中年男子裸露着令人厌恶的身体,正值盛夏,才咽气几个小时,苍蝇已经开始在他的黏膜上寻找机会产卵。

床边,坐着一个穿紫色裙子的小女孩儿,时不时帮死者的尸体赶着苍蝇。

就是她报的警,一个人守着尸体过了大半夜。

警车上,陈军偷看女孩儿,瘦弱普通的模样,说不上很漂亮,却有种无法言表的气质。

她的脖子特别细,让人忍不住怜惜,但又有折断的冲动。

谁家的女儿,这么小就出来做这样的事,父母知道该多痛心呀! 陈军清楚王荣生的死因,实在不愿把女孩儿的纯洁和肮脏龌龊的

情景联想在一起,暗自叹息之余,把眼睛移向别处。

车子颠簸,一只粉色蝴蝶结发夹落在脚边,陈军拾起,女孩儿接过来,别在凌乱的长发上。 她面无表情,一声没吭。

局长这种死法实在不光彩,有关领导打招呼要低调处理。涉事女孩儿还没成年,她的信息也没有公开。女孩儿最后被一个胖男人带走,说是她叔叔,那男人和派出所长特别熟,陈军看到所长不停地拍胖男人的肩膀。

趁胖男人和所长耳语,那女孩儿竟一把抓住了陈军的胳膊——

“救救我!”她唇语。陈军愣住了。

“救救我!”她哀求。

见年轻男警官一副错愕的表情,女孩儿松开了手。目光最后一次交汇时,她露出浅浅一笑。

就是这一笑,折磨了陈军 20 年——

无数次陈军拷问自己,这微笑里究竟包含了什么?自己又错过了什么?!

他掐着自己的胳膊,当年女孩儿就是抓住这里,那种感觉自己刻骨难忘,她的手如同尸体一样冰冷。

当他终于参悟那笑容背后的绝望,无尽的悔恨啃噬着年轻的警察,让他永远不能解脱。

“果子,你说是她回来了吗?她在怪我当年没有救她吗?”

林域果心疼地看着平日雷厉风行的师傅,此刻一副脆弱无助的模样,只好安慰道:“怎么可能呢,再说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,今天只是碰巧又发生一桩。”

不!

陈军紧锁眉头,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,她回来了! 她回来了!

我很快就能再见到她……

7

暮鼓时分,释介唤净尘、净世和净凡三位弟子进入内室。

内室只有几席见方,一榻一几一书架。墙角立香炉,还未燃尽, 几上一壶白水,一只素碗,碗底寥寥残汤。

推窗望外,海景却豁然开阔,云顶禅寺原就建在悬崖边上。雨停之后,海上正兴起大潮,一浪高过一浪的白色潮水从海天之间奔涌而来,转瞬间扑打在岸边悬崖,这景象正如万马奔腾。

佛像流泪三日,住持粒米未进,只见他此刻神色凝重。

“爱别离,怨憎会,撒手西归,全无是类。不过是满眼空花,一片虚幻。”大师长叹一口气。

“看来您已参透禅机?”净尘微喜。释介点头。

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,可惜世人行尸游走不明禅意,放不下, 舍不得,求不到,正陷于“八苦”。

净字辈的三位大师回想往事,又忧心忡忡,胸口浊气郁结,皆不语。

“执迷不悔方能大彻大悟。”

释介褪去禅袍,换上备在榻旁云游的行裳,这竟是一身俗家衣物。“大师所为何?”

年纪最轻的净凡不解,师兄净尘赶忙用眼色制止。

“去去来来,寻寻觅觅。”

释介语罢,净凡窥见他竟暗自微笑。

鸢尾的回忆

鸢尾的花语是执着回忆的信仰。平凡如我却不顾影自怜,吐露高贵的姿态。

处世间,如虚空,如莲华,不着水。

1

沈亦如坚信色彩有气味,蓝色的海和绿色的山不同。声音也有气味,鸟儿的婉转和火车的轰鸣不同。夏天和冬天,南方和北方,老人和小孩,统统都不同。

气息,紧连着过去,在每个踟蹰的迷宫,指引着还能分辨的前路。当蔡高峰站在机场高高低低的人群中,远远地向出港的妻子挥手

时,混杂的色彩、嘈杂的声音演化成复杂的气味,令亦如眩晕,关于一个女孩儿的记忆莫名地涌了上来——

那就从气味开始吧!

初春融雪的山坡是沁人的泥土芬芳,鼻腔还在品味新绿生长的焦急,晴朗的天空下,便慢慢展现出一座深埋在山峦中的北方小城。

这是一个只有候鸟定期到访的角落,侵略者修建的运煤铁路是与外界相连的唯一通道,静静的河流绵延百里注入边境的大江。

这里本该山清水秀,却承载了一种贪婪的原罪,人类对煤炭和木材无穷无尽的掠夺让她千疮百孔,污染严重。

这里的水土被污染、树木被砍伐之后,生在这里的女孩儿也不能幸免——从西伯利亚横冲直撞而来的大风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,皮肤又黑又干,常年浮着一层煤灰。

此刻,她正站在这片长满荒草的山坡,目送父母渐行渐远的背影。又一次离别的伤感包裹着小小的女孩儿,孤独又寒冷,还好头顶

一轮春日暖阳,成为二十年后亦如记忆里最柔软的部分——

亦如的父母都在煤矿上班,母亲就是矿工的女儿,没有选择地嫁给了也是矿工的父亲,父亲的父亲也是矿工。

听说母亲年轻时曾被文工团选中做舞蹈演员,选中她的人也中意她做儿媳妇。那人的儿子每天守在姥姥家门外,18 岁的母亲头扎花手帕,穿上有米粒状小碎花的确良连衣裙,飘着雪花膏的清香,一把推开破栅栏,便飞一样地奔过去……

两个年轻人常肩并肩坐在荒草坡上,男孩儿拿出口琴吹出一个接一个的音符,母亲的眼睛就水水地凝望着他。

挖了一辈子煤的姥爷到底知道了,死活不同意母亲去文工团,更不准她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“鬼混”。

在矿上摔断了腿的姥爷拄着拐杖满院子追打母亲,大骂她是“臭不要脸,下贱淫荡的戏子,想攀高枝的癞蛤蟆”!

没跑几步,尘肺病就让姥爷喘不上气了,他扶着一块烂木头摇摇晃晃地站着,母亲上来搀扶,姥爷立马揪住她的脖领子,抓起墙角的土坯尿罐子就砸在她的头上,半壶夜尿流进母亲的眼睛和嘴里,顺着脖子经过肚子从脚趾缝儿渗进泥地,也浇熄了所有美好憧憬。

“俺家前世造孽了,出了个唱戏的!”

姥姥隔着木桩子做的矮墙和隔壁三儿媳妇聊天,三儿媳妇放下手中正在翻腾的地瓜梗,歪起嘴巴凑了过来:

“这就不能随她,女孩儿家家的,在别人面前扭屁腚甩奶子的多寒碜!”

可不是嘛!姥姥哀叹,咱正经人家的孩子当工人多好!

“就是说呢!做啥有比当工人好?不行就赶快找个人嫁了,让她绝了念想,俺家叔伯弟弟也在矿上……”

“也是工人?”姥姥急急地求问。

“正经儿工人!”三儿媳妇得意洋洋。

“那就拜托你给撺掇撺掇,行不?”姥姥低三下四地陪着笑脸,心里暗骂自家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,生怕人家三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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