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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3节

 

虽然先帝已经驾崩半个月,但御案上摆着的还都是先帝所用之物。

咸庆帝摸了摸桌面的木质纹理。

他还是想念父皇的,只是他也越来越享受被身边所有人敬着捧着的滋味儿, 再也没有人敢呵斥他, 也不会有人在父皇面前炫耀他的儿子, 那些曾经与父皇平起平坐的所谓长辈, 那些曾认为他学得还不够的先生, 如今都要跪伏在他面前。

“皇上在里面吗?我要见皇上!”

熟悉粗鲁的声音突然打破御书房的宁静, 咸庆帝面色一沉, 忍耐片刻, 对进来传话的小太监道:“宣。”

小太监出去请范钊, 范钊根本不用他带路, 越过小太监直接来到里面的月洞门前,见咸庆帝坐在御案后, 范钊像以前拜见先帝一样停在御案五步外,行礼道:“臣拜见皇上。”

先帝刚登基时, 范钊都是直来直去的, 被魏琦提醒过才学了这规矩。

咸庆帝面色略有缓和, 问:“找朕何事?”

这里没有那些文武大臣, 范钊也没有刚听说换将一事时那么急了, 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对咸庆帝道:“皇上,潘勇虽然是我的岳父,可跟您与先帝比, 他在我眼里就是一根草,甚至冯叔、鲁叔、魏相在我眼里都比他重要, 边关大事,我怎么可能因为他是我的岳父就偏帮他?”

咸庆帝:“说来说去, 你还是反对朕的旨意。”

范钊上前两步,又有点急了:“您想想王家都是什么东西,窦国舅那样的奸臣他们都肯为其效力,自家也贪污了一堆,如果不是先帝登基时要稳住洛城的旧臣世家们,娘娘怎么会选王家的女儿给您做太子妃?”

咸庆帝:“放肆,就算当时朕娶皇后是为了朝堂稳固,如今朕与皇后已经成亲三载,夫妻情深,王家亦真心拥护朕,岂能容你出言不逊?”

范钊:“王家真拥护您与先帝,早把贪污所得交出来了,您万不可只听信他们的花言巧语。”

咸庆帝冷笑:“若非提拔王定宪一事全是朕自己做的决定,朕都要相信你了,放心,朕向你保证,无论国丈还是皇后,都不曾在朕面前为王定宪求过一句情。”

范钊:“那就是皇上糊涂……”

“嘭”的一声,咸庆帝拍案而起!

旁边候着的刘公公、常公公都吓得直打激灵,扑通跪下,范钊却依然腰杆挺直地站着,微微低头俯视咸庆帝,眼里甚至带着一丝茫然,不懂咸庆帝为何如此暴怒。

咸庆帝掌心疼得宛如火燎,却不能表现出来,见范钊居然毫无惧怕之意,咸庆帝越发愤怒,斥责道:“你敢以下犯上,还不跪下!”

范钊皱眉,见咸庆帝是真的气得不轻,才退后两步,抿抿唇,撩起衣摆跪了下去。

咸庆帝指着范钊的额头道:“范钊,朕知道你从小就跟着先帝,先帝也把你当自家子侄看,可你不要为此忘了身份!朕是皇上,你只是朕的一个臣子,先帝愿意纵着你,朕不会,似今日之事再有下次,朕一定会治你的罪!”

范钊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,却有一种做梦似的错觉。

在蓟州的时候,他只有犯下大错时才会跪先帝,到了京城,他也只有跟着其他朝臣一起行礼时才需要跪,平时君臣见面,先帝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摆过皇帝的架子。

“退下吧。”

咸庆帝冷声道,坐回椅子上,拿起一份奏折看了起来。

范钊站直了,再看一眼依然带着怒气的咸庆帝,转身离去。

黄昏时分,魏琦、宋澜并肩从政事堂走了出来。

长长的宫道宽阔笔直,路上三三两两地走着一些官员。

魏琦看向一侧,见宋澜一身紫色丞相官服,虽已年过五旬却依然仪表不俗从容儒雅,魏琦笑了笑,感慨道:“先帝走了,宋相处事的态度倒是一点都没变。”

宋澜:“为人臣者,尽臣之本分,又岂会有先帝新帝之分。”

魏琦:“可你明知王定宪不能胜任合州守将,为何不与我一起劝谏皇上?合州真因此有个闪失,你可对得起先帝生前的信任与托付?”

宋澜:“魏相这话真是冤枉我了,我难道没劝吗?皇上心意已决,你费尽口舌都不管用,我又能如何?”

魏琦:“若你与我坚决反对,皇上岂会一意孤行?”

宋澜笑道:“这次我是可以坚决反对,到了下次,魏相身边恐怕就变成王相了,还是说,魏相宁可与王相共事?”

国丈王邦宪现任吏部尚书,距离丞相只有一步之遥。

今日咸庆帝可以提拔国丈的弟弟为合州守将,明日提拔国丈为宰相又有何稀奇?

宋澜:“魏兄当知晓,我绝非贪恋权势之人,否则当初大可巴结窦国舅而高官厚禄。”

他在,最多在一两件事上装装糊涂顺着刚刚登基的咸庆帝,换成王邦宪,那就成了第二个窦国舅。

魏琦无言以对。

宋澜仰头,对着长空一叹:“先帝啊,先帝。”

魏琦看着脚下,心头仿佛多了千钧重物。

二相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,走出宫门几步,才注意到站在一侧的范钊,猛虎一样的御前军统领,腰间配刀,目光也如野兽般追随着他们。

魏琦、宋澜同时止步。

范钊跨过来,看着二人问:“先帝生前最信任你们,你们为何眼睁睁看着皇上犯错?”

宋澜苦笑,把这个问题留给魏琦解释,他先上了自家马车。

魏琦要稍微仰头才能直视范钊,对这个早就认识的蓟州第一虎将,魏琦是既喜又恨的,喜他忠勇可嘉如一把神兵利器守护在君王身边,恨他轻率冒失常常得罪人而不知。

“第一,我们劝了,是皇上不肯听。”

“第二,皇上跟先帝不一样,范钊你要敬之畏之,切不可再直言顶撞皇上,更不可在人前对皇上无礼。”

“第三,我知道你待皇上赤胆忠心,可君是君臣是臣,你永远要恪守为臣者的本分。”

最后,魏琦拍拍范钊的手臂:“祸从口出,保重吧!”

一直到魏琦的马车也走了,范钊方握紧双拳,骑马回府。

范府,潘月柔还不知道宫里最新的旨意,带着孩子陪在范太夫人身边。

为着先帝的丧事,范太夫人眼泪不多,人却累瘦了一圈,趁乳母在哄小孙子,范太夫人忧心忡忡地对潘月柔道:“侯爷那性子,太容易得罪人了,以前有先帝护着他,现在不一样了,你要多劝着点啊,我的话在他那里早不管用了。”

儿子十几岁的时候就不爱听她管教,幸好有皇上照看范太夫人才省了不少心。

对潘月柔,一开始范太夫人有些嫌弃潘家的出身,可潘月柔貌美却不娇气,既不跟儿子那群妾室争宠又能把后宅料理得清清静静的,再加上潘月柔给她生了个乖孙,对长孙温柔体贴,范太夫人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?

潘月柔笑道:“母亲放心,儿媳也惦记着这事呢。”

门房突然来报,说侯爷回来了。

婆媳俩并未惊讶。

范钊是个好热闹的人,下值后还经常呼朋唤友去北市下馆子喝得醉醺醺再回来,但这阵子还在国丧,范钊跟亲儿子一样严守规矩,已经连着半个月按时回府了,不吃肉也不喝酒。

然而今晚范钊并没有要陪家人用饭的意思,也没来跟母亲请安,进了侯府正院他自己的屋门便不出来了。

婆媳俩一起去看,范钊烦躁地将两人都撵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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