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3节
◎“我要慕星衍”(一更)◎
司云落一行人是天将明时赶到异域的。
算算时辰已近未时, 但一眼望去,沙漠上空被浓重的黑云笼罩,不见日光, 便无从分辨白天黑夜。
若是凝神细看,便会发现那黑云不是天象, 反倒是无数大小飞虫集聚而成, 声如奔雷,遮天蔽日。
司云落心下骇然, 更觉胃中翻江倒海,似蝗镰这般的凶兽, 果真连形态都令人更不愉快……
她勒马停住, 观察片刻,发现黑云聚而不散, 只将城池围困, 暂时没有向外溃散的意图。
说明狻猊一族尚存一息, 为时未晚。
她便对一旁的两人道:“稍后慕星衍随我一同冲进包围, 为了以防万一, 小白就留在此处吧。”
闻既白却并不赞成:“我和你们一起, 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虽说闻既白并不会武,但的确灵力磅礴, 可以长时间支撑防御结界。再者, 无论此战成或是败, 狻猊一族都需要他这样的医者救死扶伤。
司云落抿着唇,没再说什么, 算是默认。
身下马儿嘶鸣了一声, 她耐心摸了摸马鬃以示安抚, 正要在黑云间寻找一处薄弱点, 便发现外围的大批蝗镰忽然朝同一个方向汹涌而去。
而在被围攻的中心,赫然是一个人形,只是完全看不清容貌,连是男是女都无法辨认。
救人要紧,司云落张弓搭箭,对准了那人形的头顶三寸,箭镞瞬息燃起一簇凤火,照亮了她眼底的沉静无畏。
“重明凤火,诛邪除祟,火照之路,开!”
她心随意动,骤然松手,飞羽离弦,正中目标而去。
慕星衍掐诀施法,风助火势,凤火渐渐裹住整支箭矢。看似温和的火焰,连箭羽都未能烧化,却在触及黑云的瞬间,令蝗镰四散奔逃。
凤火分出一缕,环绕在沧澜剑之上,慕星衍趁此机会纵马上前,毫不手软杀出了一条通路,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形救了出来。
那人身上也沾了凤火,在黄沙里滚过一圈灭了火,又被慕星衍提起衣领放到马上。
在火光的映照之下,那人满脸鲜血,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。一袭玄衣破破烂烂,呼吸微弱,怀中却紧紧抱着一只小兽。
那是……狻猊?
小狻猊的颈上系着一只不同寻常的红宝石指环,司云落正想凑近去看,指尖还未触及,小狻猊原本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,一口咬在她的手指上,鲜血直流。
慕星衍立刻就要将小狻猊丢开,却被司云落及时拦住,而小狻猊似乎也知道做错了事,低低呜咽了几声,不乱动了。
只是他被死死困在那人怀里,动弹不得,司云落想将他救出来也是有心无力。
直到那人因伤重而现出原形,四足六翼,无头无面,原本属于天阁弟子的玉牌自腰间滚落,几人才认出了他的身份——
“江可知?!”
江可知身上多处伤口,极难处理,闻既白用金针挨个挑破,将钻入其中的蝗镰扎穿,再硬生生扯出来,原本肿胀的伤处更是鲜血淋漓。
而清创的疼痛甚至已不足以令江可知苏醒,只是在痛得狠了的时候,他才会无意识地抽搐起来。
吸足了血的蝗镰迅速被凤火灼烧殆尽,发出尖利的惨叫声。
或许是因为凤火的存在,剩余的大批蝗镰并没有一窝蜂追过来,而是隔着一段距离蠢蠢欲动,停在原地维持现状。
可远方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彻地的长啸,金色的巨大法阵突显,在黑云上方扩散、变大、向下压制。
原本占据上风的蝗镰忽然惊惶失措,仿佛被难以抗拒的吸力裹挟,被迫卷入了阵法中心,形成了扶摇直上的黑色旋风。
莫非是……
司云落神色一变,心中有不好的预感,嘱托闻既白留在此处照顾江可知,便和慕星衍一同赶往阵中。
阵法的金色符文层层剥落,渐渐消弭于无形,与此同时,盘旋在城池上空的黑云也尽皆散去。
被蝗镰侵略过的土地,只剩下满目荒凉,原本繁荣富庶的沙漠,如今也不过一片死寂。
沈不周半跪在地,一只手仍拄着深入沙地的长刀,另一只手却已经颓然垂下。
翠绿裙摆拂过细沙款款而来,卜随云停住脚步,缓缓蹲下身子,用指尖去触碰沈不周不肯闭上的双眼。
“奉劝你现在不要轻易动他。这家伙倒是很有孤注一掷的觉悟,以躯体作为容器,将蝗镰的精魄全部封印在其中。”
“你若是一意孤行,难保封印不会被冲破一角。他一番苦心付诸东流不说,这样凄惨的死法,也并不适合你这样的姑娘,对吧?”
即使被身后之人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,卜随云却并未停下动作,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。
她只是执意帮沈不周阖上眼睛,手指停顿了片刻,才终于翩然起身。
“我不像你。”
卜随云的面上难得露出讥讽的神情,向抱臂等在一旁的岑如默走去。
“有时候我真是在想,你的心是不是黑的。”
岑如默已经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,无奈地耸了耸肩。
“掏出来看看?”
这玩笑并不好笑,卜随云也做不到,干脆当作没有听见。
“如今狻猊全族已灭,上下不留一个活口,你满意了?”
岑如默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,答道:“差强人意吧。”
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卜随云一眼,又问:“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?”
卜随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,冷汗顿时浸湿了后背。
她根本无力反抗,便被岑如默扼住脖颈,单手举到半空中。
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。”
扼在喉咙上的手逐渐收紧,力量之悬殊让一切挣扎都显得徒劳无功。
岑如默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笑意,缓缓道:“是你暗中制造出缺口,帮助江可知护着那个孽种逃脱。你以为我不知道?”
知道又如何?难道就不去做吗?
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同门好友亡族灭种,她做不到。
卜随云经常无法理解这位君上的脑回路,偏偏他又喜欢明知故问。
喉间所剩无几的氧气让她无法反驳更多的话,卜随云不顾憋得通红的脸,只艰难咬牙说出了一句。
“当年……若不是狻猊家主一念之仁……穷奇血脉早就该绝迹世间……”
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动了岑如默,他忽地松了手,任卜随云狼狈不堪地落在地上,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而他也随之弯下身来,用两指紧紧捏住她的下颌,强迫她抬眼直视着他。
“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懂得,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的道理。”
“没有下次。别再擅自揣度我的心意,也别妄想用因果循环那套说辞绑架我。”
卜随云不辩解,亦不退缩,径直迎上他的目光。
也许是她眼中流露出的倔强取悦了他,岑如默神色中多了几分欣赏的意味,没有预兆地松开了她,留下一道深红色的指印。
“有时候我觉得很有趣,现在的你仿佛变了一个人。这其中的变化,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。”
卜随云尽量维持着体面,从地上站起身来,拂去身上沾染的沙尘。
成日与岑如默这样喜怒无常的君上待在一处,她时而发发疯,不是再正常不过么